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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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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日,邢慕錚換上赴宴的黛色暗卍字紋錦袍,於銅鏡前整裝。李清泉在旁與他報告昨日錢嬌娘去霧靈寺之事。錢嬌娘拜過各殿大佛之後,與趙瑤茜游覽了霧靈寺一圈,因著隔得遠,李清泉並未聽見二人說了什麽,只是二人都搖頭,似是並未談妥的模樣。說罷李清泉偷瞄邢慕錚平靜的面龐,繼續說道:“屬下昨兒去大槐樹下瞧了,爺,您瞧我看見誰了?”

邢慕錚皺眉,李清泉不等邢慕錚回答,自顧說道:“屬下瞧見了太子殿下!他穿著平民衣裳,只帶了兩個侍衛,站在樹下似在等人。夫人原是沒認出太子,後來走到大槐樹旁時,太子不知為何也要走了,人一多二人恰好碰上了,太子還撞跌了夫人手裏的帕子,他親手揀起來還給夫人,夫人才認出太子殿下來。夫人還與太子殿下說了會話兒。太子說自己自幼禮佛,每年萬壽節他都會到霧靈寺為陛下祈福,因不想勞師動眾,故而微服出行。”

邢慕錚沈默片刻,道:“誰叫你去瞧大槐樹?”

李清泉一楞,邢慕錚卻已大步跨出門去。

邢慕錚出了自己屋子,直直往東廂房走,才及窗外,就聽見裏頭錢嬌娘猶豫的聲音和清雅等人極力勸解的聲音,好似在為穿不穿一件衣裙爭吵。他大步跨入屋內,不等丫頭們的通報,他就已經進了內室,才繞過屏風,就見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的錢嬌娘猛然轉頭。

邢慕錚楞在原處。

錢嬌娘這會兒已經準備妥當了,她梳墜馬髻,戴一顆碩大白珍珠簪,穿著櫻草色的對襟覆襦,素月緞十幅長裙,自上而下繡形態各異的花朵,半隱半現於裙擺中,裙底更是花團錦簇,裙幅下綴有小鈴,錢嬌娘一動,那小鈴叮當叮當,尤為悅耳。

“你……穿的這什麽衣裳?”邢慕錚面無表情問。

“……我現在就換。”錢嬌娘偏頭避開邢慕錚的眼神,提了裙擺,小鈴叮鈴鈴地輕響,就像在邢慕錚心上撓癢癢。

煙蘿道:“侯爺來了,您快勸勸夫人罷,夫人穿這身好看得緊,她偏生要換。”

邢慕錚道:“時辰快到了,不必換,出門罷。”說罷他轉身就走了。

“可不是,不必換!”清雅拿了鶴氅往錢嬌娘身上一裹,推著她往外走。

錢嬌娘就這麽被連拖帶拉出了門,她一面走一面無奈地道:“這衣裙是我做來給你的呀!”

原來錢嬌娘身上這身新裝,正是她按照清雅的要求才做好的衣裳。前兒清雅收了去,今兒卻穿在了她的身上。清雅道:“這是我叫你做的,但我這是送給你的。”

煙蘿真是奇怪極了,清雅姑娘叫侯爵夫人為她繡一套襦裙,卻是為了送給夫人?

錢嬌娘也被她繞暈了,“你花錢叫我做衣裳,卻是送給我?”

清雅扶著她往垂花門走,垂眼看她一衣打扮,滿意地點點頭,“對,正是如此。這衣裙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,今兒正好,到太子妃的宴席上,定然讓你一鳴驚人。”

錢嬌娘苦笑道:“可是我不想一鳴驚人。”

清雅道:“不行,你今兒必須聽我的,以後你想怎麽樣都成。你若不答應我,我以後再不理你了。”

“我的姑奶奶,你可饒了我罷。”

“就今兒一回,就一回!好人,你就從了我罷!”清雅使勁兒拉著她,生怕她改了主意。

煙蘿捧著錢嬌娘的手爐跟在後頭,著實分不清這二人誰是主誰是仆了。

***

太子府門前張燈結彩,外車馬絡繹不絕,往來者皆是當今達官顯貴,男客由管家引入前廳入座,女客則去往後院。太子妃將女客的宴廳設在了後花園的賞花廳中,只是此時惟有秋菊盛開,太子妃嫌菊花太素並不愛菊,並不叫人擺菊過來,管家靈機一動,沿途布了奇石異植,廳前放了兩只仙鶴,倒也雅致。

此時賞花廳內已坐了許多太太小姐,未來皇後的生日宴,她們自是盡量早到的。只是建安公主也到了,她雖比太子還小,但輩份是太子的姑姑,她又是最會拿捏輩份的,通常是最後一個到,有時太子得派人去請上兩三回她才來,有一回不高興爽性不來了。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,建安公主不僅不要請,還這麽早就到了。

建安公主與太子妃同坐主位,底下擺了長長的兩排宴桌,二皇子妃坐左手席下第一位,她還未來,其餘郡主縣主,夫人小姐按尊卑依次就坐,只是右首之位也還無人就坐。這位置是留給定西侯夫人的。

永安城的貴女們近來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定西侯的夫人。定西侯邢慕錚本就是權貴中的異數,他平民出身,又是個武夫,貴族出身的女兒家原最瞧不上那樣的人,當初邢慕錚凱旋而歸前,大夥都在背地裏笑話他,想他定然長得五大三粗,兇神惡煞,還在猜測哪個可憐貴女要被天家指婚給他。誰知那日天子率百官城門親迎,兵馬大馬帥邢慕錚金甲紅麾,劍眉星目,是何等意氣風豐神俊朗!許多貴女於城中酒樓上眺望,芳心不知暗許多少。加之禦封超品侯爵,年輕輕輕就已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榮耀。未嫁的姑娘們嘴裏犟著,心裏頭卻巴不得自己被指了去,已經嫁人的恨不得把自己女兒送上門去。

誰知他竟然家中已經有了原配妻子,那妻子還是一個村姑。無數貴女都覺著這是拿了鞋底抽她們的臉,多少人在家裏砸了東西,又有多少人偷偷抹淚。不想這回邢慕錚上永安來,竟還把這村姑妻子帶了上來,一時間氣憤的妒恨的,都巴不得早日見了這不自量力的村姑侯夫人,好嘲笑她有多麽上不得臺面,又有多麽厚顏無恥。

只是人還未來,她們先把永敬伯夫人劉氏給奚落了一番。她們都知道了邢慕錚帶夫人去看馬球的事兒,個個都笑話永敬伯夫人連那樣兒的夫人也要恭維伺候著,真真自己把自己的身份給扔到茅坑裏去了。永敬伯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頭也擡不起來。那群貴女還個個好似在馬球場一般,添油加醋說那村姑那村姑在看球時大喊大叫,扯著破鑼嗓子喊,唾沫橫飛的都濺到別人身上去了,真真粗俗無比,還說她像個傻子似的手舞足蹈,全無仕女風範,甚至連女子也不像,就像一個……“殺豬的。”

也不知道是誰這般厲害說了個殺豬的,惹得全場都笑得直不起腰來。建安公主仍端莊無比,擡袖喝了一口溫酒,唇邊扯起一個笑。

“定西侯夫人到——”太子府裏的小廝扯著嗓子喊,婢女們層層疊疊地跟著喊,“定西侯夫人到——”

“那殺豬的來了!”樂羅郡主最是個不嫌事大的,她以扇遮唇笑著低聲道,自是又引來一陣笑聲。眾貴女與侍婢們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拱門。

不多時,一個頭戴珍珠簪的少婦在眾婢的簇擁下踏進拱站中,正是定西侯夫人錢嬌娘。她披著狐貍毛的月白披風,裏頭若隱若現是一件櫻草色的覆襦,下穿一條月白緞裙逶迤拖地,有眼色一看就知道那緞子是價值連城的素月緞。定西侯夫人跨步朝她們走來,長裙上的朵朵牡丹時隱時現,那裙上似是覆著才綻放的鮮艷牡丹,永敬伯夫人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,她揉了揉眼睛,才看清那原來竟是繡在裙上的花朵。定西侯夫人一路而來,仿佛春日也隨之到來,明媚而美麗無比。

哪家的大師有這等刺繡技藝!太子妃暗自稱奇。

“步步生花……”不知誰挫敗地說了一嘴,眾女頓時都沒了方才嘲笑的勁頭。

她們眼見錢嬌娘入了廳堂,猶不敢相信眼前這身著牡丹仙裙的少婦原是一名村姑,她的姿態這般從容優雅,哪點也不輸在座的她們。

跟在錢嬌娘身後與其他幾婢一齊覆面的清雅低頭得意輕笑,嬌娘如今有這般舉止形態,可離不開她的一份功勞。

近看那步步生花牡丹裙更加貴氣驚艷,原就好牡丹的太子妃甚至視線甚至離不開那絕美長裙,直到錢嬌娘與她行禮,她才如夢初醒,忙擡手請她就坐。

錢嬌娘見自己坐於右面第一位,也不推辭,展裙跪於蒲團上,清雅與煙蘿為其擺好裙擺,那裙擺上的牡丹仍如新鮮的一般,仿佛伸手就能摘走。貴女們一時鴉雀無聲,盯著那裙帶著艷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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